老公的陰莖插不進來/ 平安文化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老公的陰莖插不進來。我是說真的。我們交往的二十年來,這個「進忌」問題一直折磨著我們。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畢竟這實在難以啟齒。
我媽媽因為不知道內情,一天到晚問我:「你們怎麼結婚這麼多年還沒有小孩?去看個醫生吧。這並不丟臉,很多夫妻都生不出來啊!」事實上,我從來沒遇過苦於「進不去」的夫妻。「陰莖插不進去?妳別擔心,這很常見喔!」── 如果我跟醫生坦承,會得到這種答案嗎?要我開口問醫生這種事,我寧願獨守秘密一輩子。到頭來,我沒有選擇生兒育女,而是跟老公像兄妹一般相處,又或是像植物一樣默默相守下去。
I. 春陽
三月底,田裡的積雪終於開始融化。高中畢業的我也準備到外地求學,離開這個生我育我的偏鄉村落。爸媽在考前不斷向我強調,我們家沒有餘力供我重考,落榜的話我就得出社會找工作。最後,我勉勉強強考上了第三志願。
以前的我常幻想,自己離家的那一天,與朋友、男友會是多麼地難分難捨。小時候一想到這裡,我總忍不住悲從中來,陶醉出神。然而實際上,這天只有爸媽幫我搬家,而且過程極其平淡。
我只帶了衣物、碗盤等最低限度的必需品,最後僅打包出四個紙箱。東西少到連媽媽在幫我把行李搬上卡車時,都不禁目瞪口呆地說:「就連阿公喪禮上訂的便當都比妳的行李多。」
我自小就苦於與人相處,小學時一與人四目交接,就會緊張得臉紅結巴,不知所云。其實我不是不想跟別人聊天,然而,每當我鼓起勇氣開口,卻總是語無倫次。一想到自己當下有多糗多尷尬,我的臉就會脹得更紅,緊張到說不出半句話。
升上高年級後,每天上學前,我的肚子都會一陣劇痛。把這事跟媽媽說後,她非但沒有擔心我,還把我痛罵了一頓:「妳這孩子怎麼這麼軟弱?居然把自己搞到神經衰弱?真丟人!」之後我不敢再提起這件事,無計可施之下,只好瞞著家人,用過年紅包跟零用錢去買了正露丸。正露丸對小學生而言非常昂貴,但只要把那外型有如泥丸子、又軟又苦的藥丸吞下肚,就不會一直拉肚子,心中的不安也會有所緩解。然而,每當第一節課鐘響,肚子又會故態復萌。當時我很擔心自己生了什麼重病,卻無法向外界求助。畢竟我光是跟人說話都需要非常大的勇氣,吐露心事更是一大突破。我好想正常地與人聊天,那時我不斷在心中祈禱,希望升上國中、高中後能與人相談甚歡。然而回過神來,卻已是十八歲了。
我對這座村落毫無留戀,亟欲離開這個大家都認識我的狹隘世界。看著山頭與荒地白雪皚皚的單調景色,我決定要到外地從零開始,在沒有人認識我的新環境中改頭換面。
爸爸帶我們從函館港開車上渡輪,跨過津輕海峽,來到東北的一座地方都市。車站附近相當熱鬧,大樓林立,還有不少居酒屋和電影院。車子繼續開了一段路後,窗外景色變得恬靜而愜意,一片水田映入我的眼簾。不過對我而言,這裡已經非常繁華了。因為我從小長大的村落裡,只有一家要倒不倒的商店,店裡的出租錄影帶、鮪魚罐頭、《週刊少年Jump》和白菜全放在同一個商品架上。
我們到大學旁的二手電器行物色電視、冰箱和洗衣機。店裡的商品堆積如山,寸步難行。看到爸媽在那堆髒兮兮的電器前精挑細選的模樣,我才明白,我們家是真的沒有餘力供我重考,他們之所以那樣說,並非為了刺激我一舉考上大學。一想到這裡,我就感到胸口一陣沉重,整個人搖搖欲墜。
那時,爸爸的公司為了縮減人事成本,將他調到另一家相關企業,薪水也大不如前。我底下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在讀高中,一個還在讀小學。雖然我不知道爸媽年收多少,也不知道這樣的收入在社會上有多難生存,但此時此刻的他們讓我了解到,我們家已是山窮水盡,爸媽根本不希望我繼續求學,也不希望我搬出去一個人住。
我的新家是棟專門出租給學生的公寓,離學校約走路五分鐘的距離。這棟公寓有個復古的名字叫「雙葉莊」。我對住沒什麼講究,所以選了最便宜的房間。管理員是個老奶奶,當初我打電話過去詢問時,她沒有因為我在深山裡長大、對世事一無所知就占我便宜或瞧不起我,反而花了很多時間向我說明何謂水電費、管理費、押金,最後還跟我說:「妳要好好跟家裡的人商量喔!」她無論是聲音、語氣還是和藹的態度,都和跟我同住的奶奶非常相像。也許是因為我奶奶也是東北人,所以她們說話的聲調才這麼相似。我當下立刻決定要住在這裡。我的直覺告訴我,跟這個老奶奶住在同個屋簷下絕對不會錯。
雙葉莊位於一條舊公寓林立的巷尾。我抬頭看向公寓外牆,上頭有一道彷彿被雷擊中般的裂痕,一路從一樓延伸至二樓,裂痕上有用水泥修補過的痕跡。被閃電封印的雙葉莊── 與其說搖搖欲墜,更給人一種堅忍不拔的感覺。
「這棟房子真的沒問題嗎?」爸媽問我。當然沒問題。當時的我,一心只想逃離母親這個偏執的控制狂,儘早脫離村裡封閉的人際關係。只要能夠讓我安靜、安穩地過生活,再破再爛的房子都無所謂。
老奶奶跟電話裡一樣和藹,她親切的態度和耳下的銀白鬈髮非常相配。
我的房間是一間附廚房的雅房,必須與其他人共用大門、廁所、浴室。白天走廊也相當昏暗,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濕氣。大概是穿著拖鞋的關係,我有種投宿日式老旅館的錯覺。據說,今年入住這棟老公寓的新生只有我一個,二十間房間有將近一半是空房。
沒考上第一志願……雙葉莊管理員聲音很像奶奶……在好事壞事的交雜之下,我怎麼也沒想到,這棟我無意間選中的公寓,竟對我日後人生影響如此之大。
入住那天第一個跟我搭話的大男生,成了我未來的老公。
那時,他跟我住在同一棟公寓。
搬好家那晚,我粗心忘了把門關好,一個人在房裡組裝從大賣場買來的櫃子。突然間,一個瘦瘦的男生從門縫間探頭進來。我心想:「他應該是這棟公寓的住戶吧?完蛋了,我還沒去跟鄰居打招呼,他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禮貌?」正當我急急忙忙準備起身時,他大剌剌地走進我的房間。
「喔,妳差不多都整理好了嘛。」
那口氣彷彿叔叔在跟姪女說話似的。這人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一般來說這時應該要自我介紹一下吧?他對我的啞口無言視若無睹,不斷盯著我組到一半的櫃子看,然後默不吭聲地搶走我手上的板子,幫我鎖螺絲。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目瞪口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從來沒有人這麼快就與我拉近距離。我看得出來,他並非刻意在討我歡心,而是自然而然做出這些舉動,就像看到罕見的蟲子會想要伸手摸摸看那樣。他的手法相當專業,三兩下就把櫃子組好了。
這時他突然回過神來,對我問道:「妳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對,大一。」
老奶奶曾跟我說過,這棟公寓裡住的都是我們大學的學生,我應該很快就能跟大家混熟。
「我大二。我去拿一些我用不到的課本給妳唷,有些老師會強迫學生買課本。」
也不等我回答,他已衝出房間,拿了一疊厚厚的心理學、教育法規等書籍進來。那急驚風的個性令我卻步。
「妳如果用不到,就拿到學校門口的二手書店賣掉吧,我也是在那裡買的。」
他把書本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我一看,都是要價數千日幣的高額專書。
「買書好花錢喔。」
「這種書收人家不要的就好了。」
二手店買來的電器、學長送我的專書……我的新生活就從接手他人的生活開始。看到父母埋沒在中古電器堆裡時,我感到愧疚不已,現在則是忐忑的成分居多。
他「咚」地一聲在我房裡盤腿坐下。都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他卻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不禁懷疑,大學生都這樣隨意占用別人的時間和空間嗎?我不知道,畢竟我們村裡沒有半個大學生,而且至今我從未與人深交過,不知如何拿捏距離。因此,我真的很不習慣素昧平生的人踏進我的領域,這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他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隨手打開我的紙箱窺探。後來甚至打開冰箱物色食物,擅自拿了一瓶茶喝了起來。大學生都這麼無拘無束、不拘小節嗎?喝完飲料,他拿遙控器打開電視,旁若無人地看起體育新聞。從他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東京養樂多燕子隊的球迷。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竟在別人的房間裡放肆。
他身上的休閒服上寫著大大的「No problem」(沒問題),但這人橫看豎看都很有問題。
我才剛認識他一個鐘頭,只知道他姓什麼,連名字都沒問。然而,這樣的陌生人,卻比我搶先一步融入這個住處,彷彿他才是房間的主人似的。不可思議的是,雖然被人鳩占鵲巢,我心裡卻沒有一絲不悅。
新聞正在播報我不感興趣的棒足球賽事結果。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心想,他應該暫時沒有要走的意思吧?然而,新聞才播完,他就起身跟我說:「我走囉。」
這麼快就要走啦?——這句話差點就脫口而出。
我被這樣的自己嚇了一跳。
我得說些什麼,不然他就要離開了。
其實我大可不用這麼著急,畢竟我們住在同一棟公寓,以後多的是機會見面。但對於長時間疏於與人交集的我而言,他這一走卻有如此生永別。我知道,他早晚會覺得我是無趣的鄉巴佬,喔不,或許他已經這麼覺得了,我們可能再也不會交談了。
「請問一下,這附近有超市嗎?你平常都在哪裡買東西?」
真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不過是超市罷了,自己找不就得了?我本來還打算自己出去散步,慢慢「收集」自己喜歡的地方呢。我怎麼會問出這種稍微用點腦袋就知道答案的事呢?我覺得自己好愚蠢、好不值,竟這樣不擇手段想要把他留在身邊。
「我明天帶妳去好了。」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心中的掙扎,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然後默默走出房門,徒留我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為什麼不再多留一會兒呢?
我的腦筋一片空白,拆紙箱的手就這麼停下了動作。
趁著還沒忘記,我試著回想他的長相。只記得他留著一頭黑髮,駝背、虎牙,其他都是模糊的,因為我不敢直視他的臉龐。
他住在我隔壁的隔壁,與我隔著兩道牆生活。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共用同一條走廊、同一間廁所。這⋯⋯這不就跟同居一樣嗎?一想到這裡,我就莫名地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只好不斷在狹窄的房間裡來回踱步,一邊呢喃自語:「不得了了,這次非同小可⋯⋯」
一個人生活的第一個夜晚,我失眠了。
作者簡介-木靈 こだま
家庭主婦。2014年參加同人誌販售會「文學跳蚤市場」時,在同人誌合集《梨子水》中首次發表短篇作品〈老公的陰莖插不進來〉,當時只是一篇約一萬字的隨筆。木靈之所以開始寫作,並不是想要賺錢或是當作家,而只是單純想要獲得好友的認同,才會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的丟臉事寫成文章。然而,這篇標題令人難以啟齒的作品,卻開始在網路上廣為流傳,讓女性讀者深深感到共鳴。
2015年,她集結部落格文章出版《搓鹽》,在「文學跳蚤市場」販售,沒想到竟造成前所未有的排隊人龍,也引起了出版社的注意。後來她將〈老公的陰莖插不進來〉大幅修改,瞞著老公與父母,出版了她的第一本書。
目前她在《Quick Japan》、《週刊SPA!》皆有連載專欄。
譯者簡介-劉愛夌
熊本居民。日本文學碩士,典型的A型,不標準的獅子座。除了是個在中文與日文之間穿梭的自由譯者,還是個每天和兩個小寶貝搏鬥的媽媽。聯絡請至:ireneliu.jp@gmail.com
我們生活中很多人都是戴著面具的,隨時偽裝防備像個刺蝟般假裝自己很好,不願輕易透露自己的脆弱,無法接受自己的恐懼與軟弱,因此日積月累中形成了各式各樣的憂鬱和身心症。
方羚不想錯過孩子成長的每個時期,想參與孩子在幼稚園裡的活動,但如果幼教場域沒有無障礙設施,那將迫使她無法參與幼稚園舉辦的活動,當母親的,十分不想看見孩子每次活動,媽媽都被缺席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