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第一位女校長王秀雲:改變,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未來/ 平安文化
書名:改變,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未來:從升學率幾乎掛零的流氓學校到 OOOO一流的升學名校,反骨校長王秀雲的教育改革傳奇! 作者:王秀雲 出版社:平安文化 出版日期:2017.08.28 購書連結:博客來|金石堂|讀冊 |
一個都不能少
三十三歲那年,我成為全台灣最年輕的國中女校長,第一個被分派的學校是桃園復興鄉的介壽國中。這所學校地處偏鄉,全校師生不到四百名,其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學生都是泰雅族原住民。
還記得當初走馬上任時,前任校長特別邀請我去當地一家餐廳吃飯,那時日正當中,他們竟然就開喝起來,並且倒了滿滿一杯酒放在我面前,滴酒不沾的我當下愣住了!
雖然我當場表明不喝酒的立場,但一旁作陪的訓導主任還是慫恿地說:「這是我們泰雅族最高禮節,不喝就是沒誠意,不夠意思!」
我靈機一動,回道:「我今天帶來的就是誠意。」
「喔?」
「我喝茶陪你喝酒最夠意思了,因為你喝完酒回家呼呼大睡,我喝完茶一整個晚上都會睡不著覺!」
幸好這番急中生智的話,化解了原本尷尬的氣氛。
剛到這所山地學校,我就發現它所面臨的問題比我想像中要嚴重,包括學校地層下陷、師生宿舍老舊待修、學生學習動機低落、入學人數逐年減少、失學人數卻不斷上升、老師離職率高……等校內外問題像捅到馬蜂窩一樣接踵而來。
為了實際了解學生的家庭狀況,我到附近的小學和部落教會探訪、參加一村又一村的村民大會,發現這裡和許多山地鄉一樣,面臨了生存不易和村民嚴重酗酒問題。為了謀生,許多原住民成年人只能下山去都市討生活,家庭功能遭到破壞,有相當高比例的家庭都是隔代教養,至於留下來的居民也都有酗酒的問題。我曾經白天前往一位曠課多日的學生家探訪,當場目睹學生和家長喝得醉醺醺地一起倒在地上。難怪當時有句玩笑話是:「有錢睡地上、沒錢睡床上。」面對這樣的狀況,我心裡難受到極點,很想為這些弱勢學生和家庭找到更好的出路。
由於我一個人時間有限,無法全盤了解所有學生的家庭狀況,所以要求全校老師都要進行家庭訪問。我把規劃好的路線、分派的座車貼在教師辦公室門口,請大家利用段考後週六做地毯式「集體家訪」;倘若時間允許的話,我也會親自帶著老師們一家家去登門拜訪。這個舉動讓家長們意識到,新上任的校長除了十分關心學生之外,也很重視地方事務,使得日後我在推動各項政策時,獲得更多的支持。
那時,週六為了家訪停課於法無據,但是駐區蘇永明督學(現任教於國立清華大學南大校區)告訴我︰「隔週六上全天課,補回來就好了嘛!」於是我和老師們安心地揹著睡袋去巴崚、爺亨、卡拉賀部落進行家訪。思想開明的蘇督學可說是權變領導的實踐者。
此外,我也請輔導室主任和在地的老師騎著摩托車穿梭在前山、後山之間,一一做調查,結果發現竟然有五十六位失學的孩子(原本這所學校被教育廳評定生活教育績優學校,中輟學生數據是「零」)。而如何找回這些迷失的孩子,也成了我這個新手校長的一大課題。
與人口販子的搶人大作戰
民國七、八十年代的台灣,雛妓問題嚴重,尤其是在山地鄉,有些家長把女兒視為搖錢樹,將她們賣入私娼寮,再用她們辛苦賺來的皮肉錢為家裡蓋房子、買摩托車。不少未成年的女學生被推入火坑,有的仲介人就是她們的親生母親與姐姐,而且宣稱「我們又沒去偷、沒去搶,靠自己的勞力賺錢有什麼不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令我感到痛心。
於是,我的另一項考驗又來了!就是和人口販子周旋,從他們手中搶回那些瀕臨失足的女學生。當時我和勵馨基金會以及法務部的「百合計畫」合作,為了確保女學生不在校外被帶走,所以每到星期六放學時刻,我一定站在校門口親自點名,把學生們一個個送上車才安心。星期一早上到了學校我也會立刻點名,確定一個學生都沒有少。
每個星期一,卡拉賀部落的光華國小楊校長都會接到我的電話,請他到部落協助找尋孩子,而他的熱心幫了我很大的忙。
也許之前家訪的效應得到不少家長認同,所以部落一有狀況,就會有線民向我通風報信。曾有一位家長打電話向我通報部落中有人買了新的摩托車,我就知道他拿了人口販子的訂金準備賣女兒。我估計不出一個星期,保鏢就會前來帶人,於是請輔導室安排老師天天輪流去那戶人家盯梢,果然等到保鏢把孩子帶到中壢市區準備交人,我們馬上報警攔人,等機緣成熟了再將她交給勵馨基金會安置。
雛妓背後存在著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也有黑道介入,不是我這個勢單力薄的國中校長可以完全制止的,和人口販子周旋的救援工作,讓我時常壓力大到噩夢連連。但是多年後回想起來,像我這樣「擋人財路」的行徑沒有被人砍死,也算是老天對我的恩惠吧。
校長不只是校長,也是社會工作者
在桃園復興鄉任職的這段過程中,我深刻體認到,校長雖然是教育工作者,但在某些特殊的地區,反而更像是社會工作者。因為學校問題和當地居民緊緊相扣,做為校長不能只關在學校象牙塔裡做事,如果想要幫助學生走出困境,相對地也要涉入社會議題,否則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因為探訪常缺課學生的家庭,我才知道山地鄉家庭的酗酒問題有多嚴重。首先,我從「社區輔導」做起,在當地召開村民大會時,宣導不酗酒的觀念;每個星期日我也和其他老師輪流到部落教會門口等待做完禮拜的家長,向他們說明不酗酒、不能賣女兒的理由。當然,這種根深柢固的生活方式不是一場宣導大會就能達到效果,常常會議一結束,熱情的部落居民拿著酒瓶就在操場開起飲酒派對。
學生來自部落,帶來了部落的問題,我知道不是短時間內憑個人的力量就有辦法改善和解決的。每位學生的背後都有不同的家庭問題存在,而在解決學生問題的同時,更強化了我的能量和信心,讓我想為這個社會做更多的事情。由於原住民謀生不易,為了創造更多就業機會,我努力為他們種植的水蜜桃找更好的銷售平台,並成立竹籐編織社團,希望能將原住民的傳統手工藝保存下來。
為了推廣水蜜桃,一九九一年夏天,我參與規劃第一次在巴崚國小舉辦桃園縣復興鄉「水蜜桃之夜」,北橫路上人車絡繹不絕,現場冠蓋雲集。劉邦友縣長在台上高唱他的招牌曲〈風飛沙〉,唱到一半,操場突然颳起一陣風,塵土飛揚,身為復興鄉原住民的陳議員,馬上為巴崚國小請命,爭取一條PU跑道,台下居民也一起起鬨,聽到劉縣長慨然承諾撥下兩百萬元經費,現場傳出了如雷的掌聲。
藉著水蜜桃之夜,其實我還推廣另一個「生財之道」,就是家家戶戶把空出來的房間打掃乾淨、提供外賓住宿,這也和近來台灣興起的民宿風潮,不謀而合。
接下來我想做的事情更多,例如:爭取在當地設立一所公立高職,發展具原住民特色的編織、木作、不汙染水源的高經濟農作物栽培等實用課程,讓部落原住民可以學到一技之長,不用到都市去打工……但是此時,我的家鄉——柑園國中卻向我殷殷招手,幾經思量,最後我決定回到家鄉柑園的懷抱。
儘管如此,這兩年在介壽國中的經歷,成了我日後以多元文化思考改造柑園國中的養分。它讓我深刻體悟到,教育問題的表象也許不一樣,問題的本質卻是相同的。
改變,是為了更好的未來
逐漸適應山地的生活後,我規劃了許多政策努力執行,但昔日在柑園國中任教的學生上山探訪我時,不經意地透露柑園國中的現況,讓我聽完不禁眉頭深鎖,內心暗暗感到吃驚:「怎麼離開五年就變成這樣?」
後來經由學生引薦認識一位柑園國小家長會委員楊勝坤先生,和熱心地方事務、關心教育的他談完後,我開始萌生提早回家鄉服務的念頭,申請調動成功後,一九九二年回到「母校」柑園國中擔任校長。
當我懷抱著「回饋家鄉」的熱情踏進校園,看到的不是往日花木扶疏、整潔乾淨的校園,而是長滿比人還高的雜草;廁所沒有門,因為門被學生踢壞沒有錢修理,只能用三夾板克難地釘上去;操場升旗台被學生用噴漆寫著一個大大的「幹」字……至於學生的狀況比校園環境更讓我怵目驚心。
不到五年的時間,柑園國中已從胡校長治理的優良學校變成當地人口中的流氓學校,學生抽菸、無照騎摩托車、打群架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且畢業典禮還要出動警察來維持秩序,甚至連毒品都出現在校園裡……結果,有能力的家長紛紛把學生轉走,能調走的老師也紛紛選擇了離開。
頂著七月炙熱的太陽,我站在操場中央,望著這一切,彷彿兩年前剛到介壽國中時一樣茫然,我知道老天不會讓我輕輕鬆鬆地過日子,未來還有許多考驗和挑戰等待著我……
整頓校園,從「割草」開始
我計畫改造校園的第一步,是先除掉操場上的雜草。當時正值暑假,老師都還未上課,學校可以動用的人力只有五位:我、主任三位、校工一位。當我提議要割草時,他們都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也不願意幫忙,最後由我和總務主任李惠銘上場,後來訓導主任洪國師也捲起衣袖加入勞動行列,教務主任劉麗梅則戲稱自己揹不動割草機,至少可以負責燒開水泡茶、煮點心。
按照排班表,我是負責早上五點到七點、下午四點到六點的班,我也毫無怨言地揹起割草機當起女工。當我割得滿頭大汗時,學校工友卻在警衛室翻報紙,面對三台四分五裂的割草機,我問他能不能修好時,他以「我已三年沒割過草了!」來回應。
我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心想:「我印象中的他不是很勤快嗎﹖」此時我才頓悟到:一個學校校長不像校長,老師就不像老師,工友就不像工友。
後來我到鶯歌一家農機行買了台割草機,但因為新的機型太貴,只好先用賒帳方式,等下一季的預算下來時再還款。
由於我身材嬌小,操作笨重的割草機一段時間下來,背部都瘀血了。後來,「校長親自割草」的消息不脛而走,介壽國中兩位工友特別請假從復興鄉趕來協助,一些家長也前來當義工幫忙,我的「割草女工」生涯才得以落幕。
往後,每當有人問我是用什麼方式讓柑園國中起死回生時,我都會開玩笑地說:「苦肉計」。這段經歷也讓我深切體認到想要完成一件事情,必須要先以身作則,吸引更多人來共襄盛舉。
作家簡介-王秀雲
1956年生於新北市樹林區柑園鄉,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1990年出任桃園縣立介壽國中校長,成為臺灣教育史上第一位國中女校長,之後陸續擔任臺北縣立柑園國中校長、新北市立桃子腳國中小創校校長。
在三十多年的教育生涯中,求新求變是她始終如一的理念,雖然所任教的學校獲獎無數,但她個人卻從不居功,也不曾拿過任何獎項或接受表揚。
從教育崗位退休之後,目前她在家鄉柑園創設小學堂,協助孩子的課業與生活輔導。
我們常在創傷中迷失自己,否定自己,讓自己完全變了樣。我們常誤以為不會好,於是就放著讓它痛,對自己的傷視而不見。其實只要找對方法,加一點探索的勇氣,傷口是有可能癒合的。
出國交換?想在年輕時出去看看世界,又怕會與台灣的社會和就業情況脫節、怕卡到實習、怕延畢,還有出國也是一筆經濟負擔,合不合乎成本和效益,是我們大多數的人都顧慮的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