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芷專欄|給19年前的自己/ 余秀芷sleeve
(圖說:照片中央,一位黑色上衣及肩短髮,坐在白色輪椅上的女子側身看鏡頭微笑,後方有人工湖水與大樹。)
五月天舉辦20週年,重返大安森林公園演唱會,在演唱會尾聲,主唱阿信拿起麥克風,感性地指著台下某個角落對大家說,20年前,我就站在那個位置,當時我們剛唱完第一場,因為明天還有一場要唱,我就在那邊整晚顧器材,如果可以穿越時空,我想邀請大家一起唱,用聲音穿越時空,鼓勵20年前在那邊顧器材的自己。
這段話,相信也讓許多人產生了無比的共鳴,20年前的自己,10年前的自己,一個需要被現在的你,所鼓勵的自己。
19年前的這時候,我莫名癱瘓,當年的自己深感未來無望,甚至刻意背對著醫生做出的診斷,掙扎著希望可以恢復行走能力,認為那樣才會有存在價值,因此展開了一段極黑暗的生活,一段看不見成效,永無止盡、枯燥挫折的復健生活,引發內心絕望又充滿不安的情緒。
除了醫院裡的生活,回到家中也因為生活有了極大的改變,對於每天的日常都充滿著冒險般的懼怕。過去住在舊公寓裡,沒有電梯的老房子,要出門總得要計劃,將所有代辦事項累積並做好行程規劃,每一次辛苦請家人朋友將我揹下樓之後,一整天將待辦事項完成,再被揹回家中,那常常是短暫的自由,像是被囚禁一陣子的放風時間,屋外的一切即使沒有太多改變,對當時久未出門的我,都是十分新奇的風景,但我總是戰戰兢兢、遮遮掩掩,迴避著路人的眼神,就怕對上了一雙帶著憐憫、驚訝的神情,會讓我心情更加沈重,回想起19年前的自己,出院後,第一次踏入便利商店,從包包裡掏出鈔票付費時,還一度在內心問自己:「這步驟對嗎?這鈔票是真的吧?這真的可以買商品的吧?」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如夢境般的虛幻,直到完成購物,店員對我喊:「謝謝光臨。」這才確認這購物是真實的。
當時,「不要有明天了」,這樣的想法,幾乎每天都會在腦子裡徘徊不去。
如果聲音與意念,是可以穿越時空傳達給某個階段的自己,我想對19年前在復健的自己說:「堅持住!就算被投以憐憫的眼神,就算沒有辦法恢復行走能力,生命存在的價值,也不會因此而變質,往前走就是了,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10年前,生活當中依然有許多障礙,阻擋了自己想好好生活的簡單想法,即使換到有電梯的房子,但沒有運輸工具,出門只能碰運氣,有訂到復康巴士就能出城,而就算到了目的地,能不能進入想去的店家,能不能參與期待已久的活動,這又是另一個問題。處處受到限制的環境,讓人有種被排除在這環境中的疏離感,彷彿這世界的許多事情,都與我無關,路上走動、餐廳裡愉快享用餐點的人們表情,對我來說就像是觀看著超大螢幕中的影片,如此接近,又遙不可及。
那段苦悶的生活,嘗試著想辦法改變,從孤軍奮鬥的挫折,到遇見同樣想法的障礙者,一起站上街頭喊出訴求,一起在一次又一次的會議當中,經歷被摸頭、冷漠、拒絕、語帶歧視的過程,但因為有人並肩努力,即使感到灰心,卻也不那麼挫折又孤獨了。
每每想起在寒風下雨天氣中,一起遊行站上街頭的障礙夥伴,在每各部會前,盼到派出的專員接下陳情書,不做任何回應轉身離開,望著那石沈大海的陳情書,每個人寫在臉上的失望,伴著雨水隨著時間漸漸地模糊了。
如果歌聲真的可以穿越時空,我想播放五月天的倔強,來鼓勵過去參與遊行的每一位障礙夥伴「我和我最後的倔強,握緊雙手絕對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絕望,我和我驕傲的倔強,我在風中大聲的唱,這一次為自己瘋狂,就這一次 我和我的倔強…」
就算失望也不能絕望,十年後的此時,即使無障礙環境依舊不盡人意,但因為夥伴們當年的發聲,積極的參與會議,生活中不斷倡議,讓大眾明白障礙者要的,只是一個基本生活權利。
10年,19年,甚至未來的每一年,也許當下真的對許多事情感到灰心,但拉寬時間軸來看,此刻也就是生命中的一小段過程,而每個過程都是造就未來的每個關鍵,是最重要的小事,是堆積成未來的每個當下。
給19年前的自己:「你看,其實明天還是很不錯的」。
障礙者並不需要政府為障礙者多做些什麼,要的只是能夠行使基本的生活權利,如果政府沒有將障礙者當作人民對待,那麼即使簽署再多的公約,即使有身心障礙權利保障法,這都將只是拿來提升台灣形象的包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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